2015年《半月谈》第18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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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“社会病”该治了
近些年来,我们为粮食连增的势头欣喜,为城乡一体的蓝图振奋,为全面小康的目标奋斗。然而,从乡村传来的另一类信息却令人倍感困惑和震惊——
空巢老人不堪抑郁,留守学童服毒自杀,反目乡邻拔刀相向,大龄男性青年报复社会,还有一些外出打工的村民被伤害后,因泄愤而迁怒于家人造成血案……或许这一起起悲剧性事件只是一些极端的事例,但是它们牵连着的乡村农民心理健康和精神疾患,其间显露出的孤独、冷漠、自卑、抑郁、焦虑和暴戾等不良情绪,却是必须引起人们警醒、呼唤社会疗救的紧迫问题。
为什么一向平和宁静的乡村生活突然激起如此躁动的波澜?
贫富分化的鸿沟深了。告别了当年吃“大锅饭”时共同守穷的日子,今天的农民心气高了,门路广了,出去打工经商办厂的,在村开农家乐当农场主做新网农的,八仙过海各显神通,家家都有不一样的光景。一些政府补贴的项目、社会资源的分配和福利政策的实惠,往往被各种各样的“强人”“能人”抢占攫取,收入的急剧分化就发生在村民的眼皮底下自家的屋檐旁边,村庄的天平倾倒了,邻里的和谐打破了。那些困难户,在贫困化的同时承受着边缘化带来的生活和心理的双重冲击。
家庭结构的框架散了。工业化城市化的浪潮拍打着乡村封闭的堤坝,年轻力壮的农民带着新生的憧憬背井离乡涌向外面的世界,去寻找谋生的天地和致富的机会,把乡村的阴影留给了孤老的父母和孱弱的孩儿,千百年来看似坚固的家庭开始松了铁箍散了框架。空巢老人们艰难地撑起重担,劳作于田间地头,照料着孙子孙女,在落寞寡欢的生活中,既担忧着儿女在城市打拼的遭遇,又煎熬着自己在老屋岁月的凄冷。留守孩子们度过的多是一个个灰色的童年。辛酸地苦读,默默地守候,过早地锻炼了他们生命中的坚强,也往往扭曲了他们生活中的想象。撕裂的是家庭,流血的是亲情,疼痛的是心灵。
乡土社会的纽带断了。市场经济的利益原则、交换关系和来自城市文明的价值观念、生活方式,浸润到农民日常的社会关系和文化生活之中。人情关系逐渐利益化,社会关系逐渐陌生化,代际关系逐渐疏离化,血缘地缘的传统纽带日见脆弱,村落社区的文化认同已经淡漠,熟人社会的价值根基也在松动,“出入相友、守望相助、疾病相扶持”的传统互助合作精神加速消解。
公共服务的重心浮了。这几年大力推进的公共服务均等化政策,本是破解城乡发展二元化的良方,可是不少乡村遭遇的,却是再一次的边缘化困局。在掌握了集约化城镇化的发展话语权之后,教育、医疗、文化等公共资源都纷纷向县城流动、集聚,既有的城市与乡村的二元转变成县城与乡村的分化。本来,留一所学校就能给一个村庄留下一缕书香,一种气韵,可是,一阵风一刀切的撤并,加速了许多乡村公共生活的凋敝和精神文明的衰败。
乡村治理的取向偏了。乡村秩序在重构之中,宗教、家族、资本等各种力量在乡村展现,甚至还有村霸,在乡村抬头。伴随着村庄的空心化老龄化趋势,乡村治理出现了松散化悬浮化现象,导致违法犯罪增多,乡村治安恶化。在发展主义的牵引中,基层干部着力更多的是土地流转资本下乡规模经营,是征地拆迁社区再造城镇扩张,是经济增长财政收入政绩考核。一些基层干部作风腐败,许多时候不是矛盾的解决者和秩序的创建者,反而成了矛盾的制造者和秩序的破坏者。农民的精神需求心理健康,农村的文化复兴社会建设,在不少地方官员的视野中还是一片盲区。
当下的乡村,在市场化和城市化的双重推力中正经历着深刻的社会转型。广阔的原野上升腾起崭新的希望和无限的生机,也衍生出种种原子化、陌生化甚至丛林化现象。农民从中体验到的,既有欣喜和期盼,也有迷惘和苦闷。跨过温饱生活的门槛,他们向往全面的小康;摆脱计划体制的束缚,他们追求自主的权益;怀念熟人社会的交往,他们渴望温暖的人情;抗争贫富分化的歧视,他们诉求生命的尊严;应对变动不定的世界,他们努力把握命运的支点。其中在市场竞争和社会分化中的弱势者、受挫者,更多地感受着彷徨无主,焦虑不安,不平、怨愤和暴戾之气等消极情绪油然而生,一个小小的火星,可能燃起仇恨的火苗。一个小小的刺激,可能导致生活的悲剧。
社会已经开始警醒,发出声声呼吁:建立心理咨询,开展社会关爱,拓展志愿服务,改善乡村治理……
我以为,更为重要的是在自主发展的起点上,在契约社会的治理中,在多元利益的协调中,将农民组织起来,重建乡村社会,重建公共生活,重建精神家园。笔者日前去河南信阳平桥区专题调研,王继军书记提出并践行的“三农”理念给我深刻启迪:农村是有价值的,农民是有尊严的,农业是有前途的。核心在建设一个健康的、健全的乡村社会。平桥区的郝堂村就是一个鲜活的文本,拓展乡村教育,修复乡村社区,焕发乡村文明,让农民找回心理归属,提升发展自信,共创幸福生活。络绎不绝的外来参观者、取经者由衷赞叹这里的“美丽乡村”,美丽的既是郝堂景象,更是郝堂社会。